沂水大刀会:大刀向谁的头上砍去 |
抢救史料这句话对我们拍摄《红色沂蒙365》的人来说领会得尤为深刻。一段史实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变得鲜活,同样也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变得落寞。沂蒙党史上有“麦坡歼灭战”和“高峰头成立短工会”的记载,但书本上只是短短的几行字,很难将它们拍成影片,要做就把事件还原,就要到现场寻找那些亲历者和见证人。凭我们的经验,到了历史事件的发生地,基本能找到健在的老者。他们打开尘封的记忆,我们就能了解到事件的来龙去脉和里面精彩的细节,这种小小的成就感也让我们对往事的寻觅乐此不疲。可是上周为了这两个事件我们跑了几百公里,结果空空而回,原因是两个村没有一个85岁以上的人了…… 写黄石山惨案也是这样,当年惨案中那些侥幸存活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有些事情就成了谜。大刀会的人也早早离去了,他们那段历史有些也让我们难以表述,好在这次我找到他们的后代,还有研究者,这段历史才渐渐清晰起来…… 一、大刀会里的那些事 沂水县党史研究室副主任谭庆温和我们一起来到黄石山下,一边爬山,他一边给我们介绍黄石山惨案的前前后后,从他的介绍中我了解到沂水县大刀会兴起的原因和最后被剿杀的过程。通过他的讲述,我对当年沂水大刀会那些血气方刚的汉子们有了几份敬意,同时对他们自作聪明而引起的内讧表示惋惜,从这个组织可以看出来当时农民的淳朴、善良和难以言说又不得不说的愚昧。 关于大刀会的起源,谭庆温说应该和鸦片战争联系起来分析。清王朝闭关自守的大门被打开后,资本主义列强除了强取豪夺外,还利用宗教进行精神文化上的侵略,大修洋教堂,数以万计的教徒披着宗教外衣,在中国土地上横行霸道,鱼肉百姓。在临沂之所以沂水的大刀会最为有名,与洋教的进入不无关系。 有很多人对沂水王庄有那么一座天主教堂感到奇怪,那么偏僻的山区竟然有那么一座刺眼的建筑,我们可想而知当时洋人的无孔不入了。 由于官府对洋教士俯首贴耳,所以一些恶棍、流氓、无赖纷纷入教,他们依仗洋人欺压百姓,霸占田产。为此,很多地方上的有识之士就组织人马和那些洋教展开斗争,所以当时提出的“兴华灭洋”、“杀赃官”的口号很有吸引力,白莲教和大刀会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展壮大起来的。 在人们很难拥有武器的情况下,收徒传艺,授以武艺就是最好的防身办法了。他们给自己所练的功夫命名为金钟罩,再加上神秘的“符咒”,便有了刀枪不入的说法。 我似乎看到一个个青春年少的武士或者侠肝义胆的汉子在“刀枪不入”的诱惑下,不断参加到这支老百姓组成的队伍。 具体到沂水大刀会的源头,有两种说法,一说是白莲教,一说是义和团,我觉得把他们截然割开有失偏颇了。我记得几年前读了普林斯顿大学历史系教授Susan Naquin写的一本书——《山东叛乱——1774年王伦起义》,我查到书中有这样一句话:“使用咒语,再结合徒手格斗和使用棍棒刀剑的武艺,给王伦集团带来了不怕火枪利刃的名声,这种名声会使人想起一个多世纪以后活跃于同一地区的‘神佛’后代义和拳和红枪会。”1774年,有一个李浩然师傅,在那里教授拳术和打坐运气达六年之久,收徒入教,至于教名,他既称白莲教,又叫义和拳。至于其他理论问题还是交给学者们讨论,我们关注沂水大刀会的一些实质性问题。 沂水大刀会之所以到后来发展到万人的规模,除了外国宗教进入外,还有就是临沂这个地方在民国前后土匪的恣意妄为,匪患是普通老百姓同时也是富家大户的心头之患,大刀会提出“防匪保家”的口号正贴合当时的实际,所以才有一呼百应的功效。 农民从不缺乏创造,他们的创造往往和传统文化紧密相连,大刀会下面旗会名称的命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大刀会是总的名称,它下面有好多的旗会,每个旗会都有属于自己的旗子,这些旗子的颜色各不一样,但各个旗会地位平等,这就涉及到他们举旗的颜色和排序问题。怎么把平等团体的颜色区别开来?农民们想到了八卦,根据所处的方位不同,就有了不同的名称——红旗会、青旗会、黄旗会等,青旗会属“水”,水在北面,旗子的颜色就是黑色,红旗会属于“火”,火在南属红,所以就是红色的旗帜。一个复杂的问题在农民那里变得简单了。 这样从形式上把他们区别开来了,当然每一个旗会不是旗子不同那么简单,它的里面还是有很多细节上的差异,而就是这些差异导致最后的分崩离析。比如他们所祭拜的神灵是有区别的,每一个旗会他们所敬奉的神灵不同,有的信道,有的信仙,由于神灵的信奉差异,决定他们所念的咒语和画出的符子也不相同。尽管看大刀会是一个聚拢起来的组织,但思想和认识上只是一堆散沙,而成不了佛家眼里的宝塔,仅凭大刀会表面上相同的名称,规范不了他们彼此的行为,更没有一个明确的行动纲领,一句言差语错就会引起内讧,最后事实也证明了这一发展轨迹。 还有一个不同就是他们的当家人身份不同,大刀会总会没有对各个旗会的当家人有一个门槛上的要求,这是一大败笔。当家人既可以是富甲一方的有钱人,也可以是手里没有多少钱财的普通老百姓,由于当家人的身份不同,所以他们掌握的旗会的出发点很难一样。这也是以后各自为政的必然结果。 二、没有走远的张恒远和他的青旗会 张恒远的家按他生活的年代来说属于沂水,按现在的行政区划属于沂南,张恒远是当年沂水青旗会的总会长。 大刀会的各个旗会是可以跨地域的,在沂蒙山区基本是两伙,一伙是莒县,一伙是沂水。大刀会有个规矩,那就是只要是总老师认可,他的学生就可以在不同的地方开坛收徒。要说最早拉起青旗会大旗的不是沂水的张恒远,而是莒县前海子后村的田五、田瑞父子。1927年田氏父子建立了青旗会后,十里八乡的人都请田瑞去立会。所谓立会就是举行收徒仪式。 沂水青旗会以张恒远为首,也是请来了田瑞。有的材料说张恒远是贫苦农民出身,我看不像,如果真是说的那样贫困,他的父亲就不会卖了二三十亩地来支持张恒远办青旗会了。从现实来说,尽管前面说大刀会对会长或者老师的要求没有门槛,但穷得叮当响的农民是不可能收徒的,因为多少要有一定的成本的,比如帮助会员打造大刀和长矛等。按大刀会的规定,一个人不论穷富,只要入会就先交一尺方布,一块钱。方布叫“扫坛布”,一块钱是每人打一把大刀外加上香钱。这点会费对富人来说不值得一提,对那些穷苦人来说就是一项负担,就因为有这个负担能把很多穷苦人拒之门外,而张恒远告诉那些一心想入会的人,交不起钱和布不要紧,真心入会就行。按现在的观点来评价,张恒远很会经营,所以他青旗会的人马超过奠基人田氏父子,他的青旗会在莒县和沂水的影响远远超过任何一家旗会。有人会说,其他旗会不能像张恒远一样吗,敞门收徒?但很多人就不愿意负担那尺布和一元买刀的钱。张恒远给那些入会的人垫付了,不要觉得那是一点小钱,张恒远的会员可是近两万人呢。但张恒远没有计较,他比其他旗会的当家人看得远。 张恒远的青旗会发展迅速,到1930年发展到14个团,成员近两万人。 应该说,青旗会在抗匪的战斗中立下了不少战功,周围的匪徒闻风丧胆,但就是剿匪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这里要说一个故事,可以看出他们的英勇,也可以看出他们不自量力的荒唐。 沂水地面上最大的抗匪战斗要数“燕子河”战斗了,土匪是号称“小旋风”的李朋钧,由于“漏子”的泄密,使得“小旋风”的秘密被张恒远掌握。“漏子”是土匪的行话,就是专指那些想金盆洗手的人,这种人往往私藏财宝,待土匪换窝时故意漏下,然后起出财宝逃走,一走就是几百里上千里,娶妻生子过日子。土匪头子最恨这种漏子,因为他很容易给土匪露底或带人突袭,防不胜防。所以土匪头目有句行话:“宁放十个‘串子’,不放一个‘漏子’”。“串子”就是在两股土匪间互送情报挣腿钱的人。当张恒远得到了秘密后,就把“小旋风”打了个人仰马翻,这次胜仗把这群土匪全歼,大刀会员竟无一伤亡。大刀会真“神”了,连县长也去参加他们的庆功会,有地方富绅为张恒远送上了功劳匾,上书“天降大将救苦救民”。这次胜利可是给青旗会赢得了满堂彩,因为当时正规军天天吆喝着剿匪,就是没有什么战绩,这次青旗会居然打了胜仗,老百姓叫好,就是当时政府衙门里的人也拍手称赞,青旗会的人到哪里都被奉为上宾。 然而,他们毕竟是农民,他们对世界的所有见解,主要是来自《三国演义》、《水浒传》这几本书里的故事。当英雄仗义疏财,当英雄打土匪替天行道,那么以后的路该怎样走,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手里的大刀该砍向谁。他们还陶醉在那次剿匪胜利的喜悦中,他们没有总结那次战斗的胜利是因为有“漏子”给他们提供了情报,从而使他们知彼知己,他们只认为自己真的刀枪不入,是“神”,有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让他们误入歧途,而且越来越不靠谱了。 在他们取得胜利后的三个月,张恒远手下的“司令”张子琢,一日正在酒醉之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客人来者何意?长话短说,就是请“司令”协助他们解莒县之围。原来是石友三部的一个副官前来搬兵。当时是蒋冯阎大战,在莒县是高桂滋部和陈耀汉部打得不可开交,来搬兵的是高桂滋部,两支部队在莒县没有分出胜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要求救于大刀会,他们打的算盘很如意,只要沂水大刀会前来,再加上莒县大刀会一起上,陈耀汉不知虚实,估计会被吓跑。 一支小小的抗匪队伍,竟卷入了蒋冯阎大战,而且弄假成真吓跑了蒋军的陈耀汉部,解了高桂滋部莒县之围。这本是军阀混战的历史笑话,可对张子琢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以后当陈耀汉进入沂水城后,张子琢尽管去了纪王崮顽强厮杀,最终还是被国军抓住,他死在了原本和他没有什么瓜葛的国军手里。 张恒远有那么多会员,他没有对手下进行有效的约束,加上莒县的大刀会员内讧,给国军以镇压的口实,张恒远死在了黄石山下。 三、共产党对大刀会的改造 在《中共沂水党史大事记》里有这样的记述:中共沂水县委为了贯彻省委关于创造红军,开展游击战争的指示,开始派党员加入大刀会,开展对大刀会的宣传、争取工作。 谭庆温说,由于我党早期没有足够的实力,所以要发动群众搞武装,利用现有大刀会的力量是正确的选择,我们党也仔细研究了大刀会的有关规矩,开始是入会,最后也借用他们那一套立会收徒,对我们党的发展壮大起了积极作用。 在沂水青旗会的实力最大,如果采用入会的形式,很难一下子将其性质改变,所以,就选择势力比较弱的乌旗会加入,当时刘蓂阶(刘钊)按县委部署入会,入会后积极宣传共产党关于开展武装斗争的主张,很快就成为乌旗会首领。他又团结大暖峪村乌旗会会长杨克伦充当自己的助手,西北乡乌旗会领导权逐步为党组织所掌握。 想改变青旗会就要采用立会的办法。共产党员李文富请莒县青旗会老师赵玉瑞、沂水县黄罗坊村青旗会团长李方俊、旗会骨干李德开坛立会,该地党员如李钟杰、王茂桂等都参加了青旗会,并成为会骨干或首领。 正当我党按部就班加入大刀会改造大刀会积极发展党员的时候,黄石山惨案发生了,大刀会就此覆灭,我党在此过程也遭受了一定程度的损失。 文/黄立宇 图/李成桂 来源:琅琊网 编辑: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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